呂淑紅《突然想念“蔣蘇寧”》散文鑒賞

一只小白兔定格在那段青蔥而又晦暗的歲月，成為我心頭永遠無法抹去的記憶。

——題記

“哎哎哎，你們快來看啊，這兒有一只兔子！”

蔣琳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突然大叫起來，她興奮的叫聲把百無聊賴的武寧和我嚇了一大跳，我倆一愣神，對視了一眼之后，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哪兒呢？哪兒呢？”

順著蔣琳手指的方向，我們在墻邊開得正艷的薔薇花下發現了一只小白兔，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把它包圍起來，仔細一看，原來它的兩條后腿斷了，臟兮兮、病怏怏的，很像之前無精打采的我們。

“這兒怎么會有一只兔子？它怎么受傷的？我們怎么處置它？”白白胖胖大圓臉的蔣琳連珠炮似的問題把我和武寧都問愣了。是啊，這里怎么會有一只兔子？

這里是濟寧城高樓環繞中的幾間平房，我們的臨時高考補習學校就蝸居其中。彼時，我們仨都是“我本有心向高考，奈何高考愛他人”的可憐的落榜生，被無情無義的高考一腳踢到大學門外，又被望女成鳳、有情有義的爹娘送到這里，開始了枯燥灰暗的高四生活。許是可憐我們這些不幸落榜的熊孩子，幾位想發揮余熱的退休老教師辦了這個袖珍補習學校，說是學校，其實就我們一個班，五六十個學生。我們的口號是一切為了高考，因此只開文化課，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曾被高考拋棄而今滿腹憤懣委屈的我們，就這樣在幾個兢兢業業的老爺爺老奶奶的帶領下，和各種書本戰斗著，生活除了壓抑就是無聊。

今天，蔣琳的這個意外發現讓我們久已麻木的精神振奮起來，大家立即決定，應該先給它取個名字。緊急磋商的結果是，為了紀念我們仨的友誼，每人從自己的名字中貢獻一個字組成小白兔的名字。“蔣蘇寧”就這樣誕生了。可是新的問題隨之而來，蔣蘇寧怎么辦？

是啊，我們的蔣蘇寧怎么辦？

現在的蔣蘇寧可憐兮兮地趴在滿墻盛開的薔薇花下，靜靜地等待著我們的處置。短暫的沉默后，武寧說：“我們不管它是怎么來的，我們就想想它到哪兒去，誰能把它帶回家養著。”

這回我先表示：“我是從農村來的，把它帶回我農村的家養著是絕對沒問題，問題是我現在寄人籬下借住在親戚家，怎么敢把一只臟兮兮病怏怏的兔子帶到親戚家干凈整潔的樓房里去啊？”接著她倆也表示家里也都住樓房，媽媽肯定不讓養。那怎么辦？難道就讓我們的蔣蘇寧在這里自生自滅嗎？現在它是我們的，我們不能不管它。聰明的蔣琳大眼睛一忽閃：“有了，我姥姥家有院子，可以先把它養在我姥姥家，等周末你再帶回家養著。”

蔣蘇寧有著落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蔣琳、我、武寧，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展開了各種奇妙的幻想：壓抑的高考結束了，蔣蘇寧的腿傷也好了，被養得白白胖胖，一雙紅紅的大眼睛閃著惹人憐愛的光。我們仨手拿大學錄取通知書，愉快地走在田間小道上，藍天、白云、黛青的遠山、急速掠過的飛鳥，蔣蘇寧一會兒在我們腳邊蹦跳，一會兒停下來啃著路邊的青草。此時的我們，也像從囚籠中回歸大自然的小兔子，和青蔥的小草、絢爛的野花一起，自由幸福地呼吸著鄉野間芬芳的空氣。

我們沉浸在這美妙中，心頭鉛一樣濃重的陰云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能讓蔣蘇寧老餓著啊，咱們得給它找點兒吃的。”武寧把我們從想象中拉回來。

我們仨分頭行動，仔細搜索路邊的犄角旮旯，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我們每天上廁所的必經之路上，在一個墻角真的發現了幾棵長著肥大葉子的草。

這種草我們都不認識，我們的蔣蘇寧能不能吃？

蔣琳和武寧一起把熱切的目光投向了我，期待我這個資深農村女孩能給出滿意的答案。

反正她倆也不認識，想到這里，我先心虛地清清嗓子，故作高深地干咳了一聲，然后掐了一片葉子，像我們村的老中醫一樣把那片葉子放到鼻子底下，裝模作樣地聞聞，腦子里高速運轉著：“這東西叫什么呢？給它起個什么名呢？”忽然靈光一閃，有了！我故作恍然大悟似的對她倆說：“我想起來了，這是車前草，還是個治病的藥材呢，蔣蘇寧一定能吃！”

我們把這幾片葉子放在蔣蘇寧面前，拍拍它的小腦袋囑咐它說：“蔣蘇寧乖，乖乖地吃草，乖乖地趴在這兒別動，姐姐們要去上課了，你在這兒乖乖地等我們放學回來。”

我們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教室。我想她倆肯定和我一樣，頭一次覺得這兩節課這么漫長這么難熬，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奶奶寫了滿黑板的英語單詞，可我怎么看都像蔣蘇寧期待的雙眼。終于心神不寧地熬到了老奶奶說：“Class  is  over。”如獲大赦的我們相互對視了一下，心領神會地以最快的速度往外沖。

我們心急火燎地沖到薔薇花下，頓時傻眼了，我們給蔣蘇寧拔的草還在，可它卻不見了！

是的，我們的蔣蘇寧不見了！

我們仨立馬分頭尋找，連廁所的蹲坑里都找了，也沒找到可憐的蔣蘇寧。

大家都很傷心，各種后悔，又各種祈求：但愿我們的蔣蘇寧是被好心人抱走了，這個人像我們一樣愛她，他們家一定會照顧好蔣蘇寧的！

我說：“只要我們好好的，我們的蔣蘇寧就一定會好好的！”

此后，蔣蘇寧成了我們共同的牽掛，也成了我們高四生活里除了高考以外永恒的話題。每天課間大休息上廁所，路過蔣蘇寧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地方，我們都要默默地站一會兒，聞聞以前從沒心情聞過的花香，抬起頭來看看高樓環繞的這片天空，頓時覺得心中充滿了力量，誰都不提蔣蘇寧，可我們知道，我們都想它，想這只突然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又莫名消失的兔子。

忘不掉曾經憧憬過的畫面，廣闊的天地間，我們仨，一只潔白的小白兔，卸掉所有心靈的負累，我們的自由，我們的幸福，像拂過臉龐的風兒一樣柔軟，像禾苗上搖搖欲墜的露珠一樣晶瑩。

七月流火的高考終于到來了，那被淚水一次次腌過的夢，終于有了圓滿的結果。

蔣蘇寧，夏天又如約而來，在這個午夜夢回的時刻，突然很想很想你。

（作者單位：山東省鄒城市第五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