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津《寂靜鄉村》散文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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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津《寂靜鄉村》散文鑒賞

一只麻雀在疏斜的陽光中穿過,輕盈地飄落在月臺的花墻上。花墻上的水泥已經很老舊,瘦瘦的麻雀站在那里,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在水泥墻臺上快速地啄了兩下。墻臺上什么都沒有,或許麻雀是在啄那些細小的沙子,或許只是個習慣動作,然后雙腳一起向前跳了兩下。麻雀是最不屑于走路的,即使落在地上,也是雙腳一起向前彈跳。另一只麻雀落在它的身邊,同樣在墻臺上啄了兩下,然后,它們一起飛上了院墻外的樹梢。

母親的目光透過窗子的玻璃,一直追逐著那兩只麻雀。

母親很少像這樣靜靜地坐在炕上,但是現在她已經不能像原來那樣一整天進進出出地忙碌了,一顆小小的血栓,就讓她失去了靈活行走的能力。她只能試著一步步行走,更長的時間要留在炕上。她說,老了老了還得像小孩兒一樣重新學著走路。母親是真的老了,花白的頭發已經有兩三年不再染黑,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

院子外面的樹枝很安靜,初冬的陽光是淡淡的,沒有風。只有麻雀偶爾飛來,做短暫的停留,有時候是兩三只,有時候是一群,呼地一下飛來,又呼地一下飛走。麻雀是留鳥,一年四季都在這里,一年復一年都在這里。很多人都走了,但是麻雀不走。

院子前面的小路上,已經很少再見到人,原來坡上住著的人家都搬走了。我曾不止一次地到坡上那些老房子的遺址上去,那里除了拆剩半截的墻、磚頭瓦塊,還有一些廢舊的物品,比如破舊的提燈,殘破的瓷碗,廢棄的石頭豬槽子等等,人們都搬到溝外平坦的地方居住了,但是我小的時候,這里是住著很多人的。

人走了,房子也拆走了,只剩下一些樹。這是一些很大很老的樹,它們的根扎在這里,哪也去不了,它們還依舊活著,依舊在生長。生命的本身就是在不斷地生長,長著長著就長老了,人也一樣。

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我回老家的時候,父親經常掰著手指頭數,常在家的還有幾口人,從溝里數到溝外,已經屈指可數了。這里的地只有這些老人在種著,年輕人都去了城里,并且肯定不再回來。在心里,這里的土地已經不再屬于他們,他們也不再屬于這片土地。

每年,父親和母親總是很要強地把自己家的地種上,母親說放著地不種多讓人家笑話,我說你們現在還能種,將來肯定沒人種了,不種是遲早的事兒。明年的地,母親已經不能再種了。

村里屈指可數的老人也越來越少了,今年一年就死了三個。劉玉明和劉長伶兩個人是一起遭遇車禍死的,倆人去外村打工,晚上同騎一輛摩托車回家,在一座大橋的橋頭橫過馬路,與一輛載重大貨車相撞。后來有人說,當時撞擊的聲音很大,兩個人像沙包一樣被拋出去,重重地落在路邊堅硬的土地上。

劉玉明家是在我家一眼能看得見屋脊的鄰居,我跟他叫表兄,小時候總是他給我理發,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子,他說年輕時候一頓飯曾吃過三斤糧票的油餅,當時三斤糧票能買四斤半油餅,我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我猜他也只吃過那一次。那時候他肩上挑二百斤的擔子跟玩兒一樣輕松。前幾年,他當村里的村民小組長,爭取到了一個水利灌溉項目,把長長的鐵管子架到了山上,讓大家種植板栗,但是那些鐵管子像一只僵死的蟲子,早已銹跡斑斑,但是始終沒有人用它把水送到山上去,村里的板栗樹也沒有因此而多起來。

后來,他又爭取到修村里的路,路面可以納入村村通工程,由政府出錢,但是路基還是要村里人自己修。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說村里修路沒人也沒錢,你能不能給幫著出點錢?我說行,可是我只有每個月的工資,回家的時候,我給了他兩千塊錢,他拿著錢騎摩托車離開的時候,我看著他花白的頭發,像掛了霜的荒草,被風吹得一顫一顫的。

路修上了,可是劉玉明卻得了癌癥,出院后,嗓子完全沙啞了,人也更見蒼老衰弱,但每次見到他,還是在忙著地里的活兒。

倆人年齡雖然相仿,但是按照家族里的叫法,劉玉明跟劉長伶叫叔,我也跟劉長伶叫叔。從我記事的時候,劉長伶就不愛說話,他這一輩子好像也沒說過幾句話,厚道得像一團棉花,只會埋頭干活。

早上,倆人搭伴,一起出去打工。風中,飄著他倆同樣花白的頭發。晚上,倆人再也沒有回來。他們是村里最能干活兒的兩個人,用村里人的話說,倆人的活兒是干到頭了。

后來,死的另一個人,是家族里的三叔王田。

三叔有病很久了,好一天壞一天的,人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有一次在南臺子墳地見到他,我驚奇他還能走這么遠的路,他說出來轉轉,三叔原本嘴就大,臉上的肉瘦沒了,嘴就更大了。南臺子有老王家的祖墳,不知道三叔是不是來看他不久之后的歸宿地,他的臉蠟黃蠟黃的,像一張黃表紙。

最后的一段時光,三叔的日子里好像只剩下死亡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就這么等待死亡日期的到來。據說有人給他算過是春天,后來又說是夏天,三叔最后死在了秋天。

那天,父親突然打來電話,說王田三叔死了,問我有沒有時間回去,我說回去吧。三叔的葬禮很隆重,很有儀式感。去小廟上領魂的時候,我也作為晚輩,三步一磕頭,那條曾走過無數次的小路,地面很硬,跪在上面,每一顆石子、沙子都硌在膝蓋下,很疼。我不知道三叔的靈魂,是不是在冥冥中一路跟隨著我們。領魂的隊伍很長,有他在城里回來的兩個兒子,有家族中的晚輩,有嗩吶嗚咽,有白幡獵獵……

這一刻,村莊仿佛停止了一切,只有領魂的隊伍,在村莊里緩慢行進。三叔活著的時候,好像從沒有這么多人,同時為他做過同一件事。

王田三叔順理成章地埋進了南臺子的土里,前輩的墳旁,又多了一座新墳。一切歸于安靜。

父親在村里當了幾十年的鄉村醫生,熟悉村里的每一個人,甚至給每個人都看過病,他記錄的病例已經不知有多少本了。近些年,自從買了電腦,他就一直在電腦前敲打著鍵盤,錄入、整理他記錄的病例。父親大半生里治好了很多病,但是他自己的眼病誰也沒有治好。

父親得的是青光眼,應該是遺傳自奶奶。奶奶得青光眼后,兩只眼睛都瞎了,那時候找人給看過,說房子蓋得不是地方,將來下一代還會得眼病,于是家人急慌慌地拆了一正兩廂的老院子,挪遷到了現在的住處,可是父親還是仿如宿命一般得了眼病。我曾帶著父親到北京的大醫院看眼睛,醫生說父親只剩一只眼睛還有四分之一視野的視力。我曾經試著擋住一只眼睛,想象另一只眼睛的四分之一視野能看清什么,我不知道父親用這四分之一的視野,怎樣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父親在電腦上整理出來的病歷,已經有20多萬字了,我大概翻過,記錄得非常詳細,姓名、性別、年齡、癥狀、診斷、用藥,甚至一診、二診、三診,直到很多次診斷治療的詳細情況,都一一記錄在案。有些人痊愈了,也有些人不治而亡了,還有些人治愈后,又陸續死去了。死亡,總是每個人最后的歸宿。我想父親記錄的這些病歷,可以作為一部《鄉村疾病志》出版。或者,它更像一部《鄉村死亡檔案》。

父親和母親都老了,村莊也老了。村莊里聽不到雞鳴犬吠,也見不到驢馬豬羊,就連一日三餐的炊煙,也日漸委頓。村莊里的新人,已經行走在另一片天空之下,只有麻雀,還留在這里,它們一忽兒飛來,一忽兒又飛走,陽光有些迷蒙,依舊沒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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