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路》鑒賞

作者： 曹增渝

里克特

新年的夜晚。一位老人佇立在窗前。他悲戚地舉目遙望蒼天，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靜的湖面上。老人又低頭看看地面，幾個比他自己更加無望的生命正走向它們的歸宿——墳墓。老人在通往那塊地方的路上，也已經(jīng)消磨掉六十個寒暑了。在那旅途中，他除了有過失和懊悔之外，再也沒有得到任何的東西。他老態(tài)龍鐘，頭腦空虛，心緒憂郁，一把年紀折磨著老人。

年輕時代的情景浮現(xiàn)在老人眼前，他回想起那莊嚴的時刻，父親將他置于兩條道路的入口——一條路通往陽光燦爛的升平世界，田野里豐收在望，柔和悅耳的歌聲四方回蕩；另一條路卻將行人引入漆黑的無底深淵，從那里涌流出來的是毒液而不是泉水，蛇蟒滿處蠕動，吐著舌箭。

老人仰望昊天，苦惱地失聲喊道：“青春啊，回來!父親喲，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我會選擇一條正路的!”可是，父親以及他自己的黃金時代都一去不復返了。

他看見陰暗的沼澤地上空閃爍著幽光，那光亮游移明滅，瞬息即逝了。那是他輕拋浪擲的年華。他看見天空中一顆流星隕落下來，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就是他自身的象征。徒然的懊喪象一支利箭射穿了老人的心臟。他記起了早年和自己一同踏入生活的伙伴們，他們走的是高尚、勤奮的道路，在這新年的夜晚，載譽而歸，無比快樂。

高聳的教堂鐘樓鳴鐘了，鐘聲使他回憶起兒時雙親對他這浪子的疼愛。他想起了發(fā)蒙時父母的教誨，想起了父母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禱。強烈的羞愧和悲傷使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父親居留的天堂。老人的眼睛黯然失神，淚珠兒泫然墜下，他絕望地大聲呼喚：“回來，我的青春!回來呀!”

老人的青春真的回來了。原來，剛才那些只不過是他在新年夜打盹兒時做的一個夢。盡管他確實犯過一些錯誤，眼下卻還年輕。他虔誠地感謝上天，時光仍然是屬于他自己的，他還沒有墮入漆黑的深淵，盡可以自由地踏上那條正路，進入福地洞天，豐碩的莊稼在那里的陽光下起伏翻浪。

依然在人生的大門口徘徊逡巡，躊躇著不知該走哪條路的人們，記住吧，等到歲月流逝，你們在魆黑的山路上步履踉蹌時，再來痛苦地叫喊，“青春啊，回來!還我韶華!”那只能是徒勞的了。

(羅務恒 譯)

為了強化作品所表達的勸戒意味，這篇散文詩采用了一種獨出心裁的敘述結構，即先是淋漓盡致地描繪和渲染一位老人對自己的一生誤入歧途、虛擲青春的無比悔恨和絕望，然后才點出上述種種不過是人物的一個夢。原來此人“眼下卻還年輕”，“還沒有墮入漆黑的深淵，盡可以自由地踏上那條正路”。末了作者再直接出面，發(fā)出對人們的誠懇勸告。這就使一篇平平常常的人生寓言有了起伏，有了跌宕，從而增強了藝術效果。

作品以老人虛擲青春的悔恨之情作為描述的重點，這也是它最能體現(xiàn)散文詩特質(zhì)的地方。作者一開頭就選擇了一個特定的時刻——新年的夜晚——來安排老人的懺悔。接著才推出了關于兩條道路的鮮明對比，以此作為一種帶有普遍性的人生選擇的象征。在此基礎上讓老人充滿苦惱地喊出悔恨的聲音。作者還細致地描繪了人物懊喪的心理：沼澤地上閃爍明滅轉瞬即逝的幽光、天空中隕落下來的流星，都暗示著老人的生活道路，加重著他的悔恨之情。當教堂鐘聲響起的時候，他想起發(fā)蒙時父母的教誨和父母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禱，更抑不住內(nèi)心的羞愧和悲傷，因而發(fā)出了絕望的呼喚：“回來，我的青春!回來呀!”這使作品對人物情感的渲染達到了高潮。

這篇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借鑒吸收了小說和寓言的某些寫作特點。特別是對人物及其情感的客觀化描述，更帶有小說技法的明顯痕跡。然而，從整體來看，作品中的敘事因素仍然帶有虛化和不確定的特點，歸根結底服務于一種主觀的表意結構。這就恰恰促成了一篇別具一格的散文詩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