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隨筆·孔氏野史》譯文與賞析
孔氏野史
孔氏野史
【原文】
世傳孔毅甫《野史》一卷,凡四十事,予得其書于清江劉靖之所,載趙清獻為青城宰,挈散樂妓以歸,為邑尉[1]追還,大慟且怒。又因與妻忿爭,由此惑志。文潞公[2]守太原,辟司馬溫公為通判,夫人生日,溫公獻小詞,為都漕唐子方峻責。歐陽永叔、謝希深、田元均、尹師魯在河南,攜官妓游龍門,半月不返,留守錢思公作簡[3]招之,亦不答。范文正與京東人石曼卿、劉潛之類相結以取名,服中上萬言書,甚非言不文之義。蘇子瞻被命作《儲祥宮記》,大貂陳衍干當宮事,得旨置酒與蘇高會,蘇陰使人發,御史董敦逸即有章疏,遂墮計中。又云子瞻四六表章不成文字。其它如潞公、范忠宣、呂汲公、吳沖卿、傅獻簡諸公,皆不免譏議。予謂決非毅甫所作,蓋魏泰《碧云》之流耳。溫公自用寵潁公辟,不與潞公、子方同時,其廖妄不待攻也。靖之乃原甫曾孫,佳土也,而跋[4]是書云:“孔氏兄弟曾大父行也,思其人欲聞其言久矣,故錄而藏之?!蓖羰ュa亦書其后,但記上官彥衡一事,豈弗深考云。
【注釋】
[1]邑尉:縣尉。職掌一縣治安,位在縣令之下。唐岑參《題永樂韋少府廳壁》詩:“故人是邑尉,過客駐征軒。”[2]文潞公:文彥博,生于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卒于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字寬夫,號伊叟,汾州介休(今屬山西)人,北宋時期政治家、書法家。他歷仕仁、英、神、哲四帝,出將入相,有五十年之久。任職期間,秉公執法,世人尊稱為賢相。曾成功地抵御了西夏的入侵。宰相期間,大膽提出裁軍八萬之主張,為精兵簡政,減輕人民負擔。晚年皈依佛法。[3]作簡:寫書信。簡,書信。[4]跋:文體的一種。附在正文之后。即后序。
【譯文】
世代流傳著孔毅甫的一卷《野史》,一共記載四十件事,我是從清江縣的劉靖之那里得到的這本書。這本書記載了當時趙清獻(趙抃,謚清獻)任青城縣令時,曾帶一名民間的樂妓回家,被當地的縣尉追上并送了回去,為此他惱羞成怒,又因此事和妻子發生了矛盾,因為這件事趙清獻迷失了自己志向抱負。文潞公(文彥博,封潞國公)擔任太原太守期間,任用司馬溫公(司馬光,贈溫國公)為通判,在文夫人生日時,溫公曾進獻小詞祝壽,都漕唐子方嚴厲斥責了他。歐陽永叔(歐陽修,字永叔)、謝希深(謝絳,字希深)、田元均(田況,字元均)、尹師魯(尹洙,字師魯)等人在河南時,曾經攜帶官妓游覽龍門,半個月都不知道回來,留守在河南的官員錢思公寫信叫他們回來,他們也不曾理睬他。范仲淹(范仲淹,謚文正)和京東(京東路,轄境東至海、西抵汴、南極準、北薄于河)人石曼卿(石延年,字曼卿)、劉潛等人互相結交來獲取名譽,服喪期間向上進諫了萬書,不符合在服喪期間說話不能有文采的規定。蘇轍(字子瞻)受命創作《儲祥宮記》,大太監陳衍掌管著宮廷的各類事務,得到皇上的旨意舉辦酒席與蘇轍共飲,蘇轍暗地遣人揭發此事,御史董敦逸因此就向皇上呈上了彈劾陳衍的奏章,于是正好落入陳衍設計好的圈套中。還說蘇轍寫的四六表章不符合規定。其他的人比如文潞公、范忠宣純仁、呂汲公大防,吳沖卿充、傅獻簡堯俞等人,都沒有逃過譏諷評論。我認為這絕不是出自毅甫之筆,大抵是來自魏泰的《碧云騷》之類的東西。溫公被征辟入朝是因為龐潁公的舉薦,不與文潞公、子方在同一時候,其荒謬虛假就不攻自破了。劉靖之是原甫的曾孫,是位才學兼備的佳人,可是為這部書所寫的跋語卻說:“孔氏兄弟和我的曾祖父同輩,懷念他們的為人,又想聽到他們以前的言論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所以把它抄錄保存。”汪圣錫也在書的后面寫有跋語,但是只記錄了一件關于上官彥衡的事,難道他們沒有對書的內容進行過深入考查嗎?
【評析】
趙抃、司馬光、歐陽修、范仲淹、蘇轍,這些都是歷史上素有德行之稱的名士,然而一本署名孔毅甫的《野史》中,卻記載了他們一些不太合乎道德規范的行為,作者看到后非常憤怒,認為這是一本荒謬虛假的偽書。作者的一個理由是,司馬光和文彥博沒有同時在太原當過官。查檢史書,至和元年龐拜昭德軍節度使、知并州軍,將心腹司馬光安排在并州通判的位置上,嘉祐二年龐籍因事獲罪,司馬光引咎離開并州,而文彥博是在第二年被彈劾罷相,才去太原做太守的。從這一點來看,《野史》一書有很大的編造的嫌疑。然而這樣的書卻在不斷地流傳,其中是有很深刻的原因的。
《春秋谷梁傳》中說:“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迸e凡是尊者、賢者、親者的恥辱、過失、不足,都最好少說,對那些有失其體面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而人非圣賢,豈能無過?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賢者的過失就在“野史”中不斷流傳,甚至有人還編造一些無中生有的“段子”來散播。其實《論語》中說:“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儒家講不憂不惑不懼,不淫不移不屈,講節操道德浩然之氣大丈夫人格,這些都是從大的方面、原則性的問題著眼。君子或有小節不拘,或有慚德不佳,但大德不可失。評價一個人的是非功過,應當觀其大節,看其主流,而不應斤斤計較于細枝末節,更不能抓住一點不放,以小節之過否定大節。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小節有虧,并不能“以一眚掩大德”。為賢者諱,對賢者的形象并沒有真正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