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巧玲《西至爾至》
古絲綢之路東起長安,一路向西,必經(jīng)的通道是河西走廊。這條大自然鬼斧神工設(shè)造的狹長走廊,是絲綢之路的咽喉之地,瓶頸之口。歷史上朝代更迭,權(quán)勢交錯,河西走廊也是歷代兵家必爭之要塞。歷史的夾縫里,絲綢之路曾一度阻塞在張掖以西,但不畏艱險的商賈們,沿著祁連山,打通河湟流域進入中原,使幾近阻斷的絲綢貿(mào)易再度連接起來。西風、瘦馬、斷腸人;戈壁、駝鈴、波斯商,那些千年前的幻象,在落日里皮影般晃動。驛站、關(guān)隘,這些在現(xiàn)代詞匯里漸漸走遠的稱謂,卻總在某個時刻,如閃電劃過夜空,仍以其雄渾和魅力,滄桑和古樸,吸引著無數(shù)人心向往之,涌動別樣的情懷。
用“蜂腰”來形容一個地域的地理特征,沒有親歷過,體會不到其中的妙趣。河西走廊蜂腰段,這是甘肅最狹窄的部位,以南是青海,以北是內(nèi)蒙古。常有熟悉這一帶交通的司機,清晨從內(nèi)蒙古阿拉善右旗出發(fā),橫穿甘肅山丹,經(jīng)扁斗口進入大斗拔谷,天黑前就可抵達青海鄂博。在一天內(nèi),跨越三省,高原、峽谷、戈壁、綠洲,自然風景交錯的神奇,蒙、漢、藏不同的風貌人情,那簡直是一場視覺的盛宴。
穿過扁都口進入大斗拔谷,再深處是祁連山腹地。這是霍去病襲剿匈奴的必經(jīng)之路,是玄奘和尚向西取經(jīng)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絲綢、茶葉、瓷器、農(nóng)耕走向世界的必經(jīng)之路。歷史上,絲綢與經(jīng)卷的通行,曾一度限制在河西走廊狹長的甬道,大斗拔谷成了無數(shù)商賈冒險進入中原的又一道關(guān)隘。即使在今天,行走在逼仄的山道,嶙峋的山石,刀削的懸崖,依然讓人心生凜然。紅水河濤聲雄壯,從祁連山深處咆哮而下,渾黃的河水拍擊峭壁,浪花四濺,冷森之氣從谷底直沖而上。濤聲最雄渾處,也是大斗拔谷最狹窄處,若不看腳下的公路,猛然四顧,好似被前方的山峰堵住了去路。一個急彎就是一夫當關(guān),一邊是陡峭的山峰,一邊是懸崖下的急流,山峰之上,鷹唳聲聲,那種逃難般的惶恐瞬時抓捏著人心,在自然面前,藐小如礫,膽顫心驚。
跨過石橋是石佛寺,這是迄今我見過最小的佛寺,一截廊檐,一腳崖體,一個蒲團,一個躬身,就是一座寺廟,沒有比這更自然的佛,沒有比在此叩拜更虔誠的靈魂,不求什么,也不給予什么,來自來,去自去,佛的真諦,明白的人自然明白,糊涂的心始終糊涂,貼在高原入口處,是進入祁連山的一道護佑符。山峰對峙如天神,藍天、白云、雪峰、峭壁、峽谷、洪流、牛羊、馬群、氈房、瑪尼堆,這些高原的標志突然降臨,沒有一點預(yù)兆和時間延疊,好像是時間偷換了地理,從一個時空瞬移到了另一個時空。陽光洶涌,那藍得要透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像巨大的風箏在陽光里游移。
轟鳴的馬達,上山的路,滿載貨物的大卡車蹣跚嘶吼,這是海拔三千多米的鄂博嶺,太陽從云層破殼而出,熾烈耀眼。灌木自進入峽谷就漸次消失,匐在地皮上的草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侏儒,高不過兩寸,即使開花,也先天不足,藏在草葉,細碎如珠。一朵高原的野花,要在冰雪融化的瞬間準備好發(fā)芽,要搶在第一縷陽光照射時開花,要捕捉風帶來的孢體,在最恰當?shù)臅r候受孕,在荒寂無人的祁連山深處,孤傲地促放生命的光芒。
爬上又一道山梁,無遮無攔的天空,無憂無慮的山鷹,太陽在搖晃,云朵在頭頂,仿佛伸手就能撕下一塊。這是鄂博嶺埡口——海拔3865米,我已臉色蠟黃,手足冰涼,凌云壯志在高原反應(yīng)下英雄末路,這是祁連山的特別通行證,這是絲綢之路又一道殺手锏。一路上,翻滾下懸崖的車輛,叫人觸目驚心。彼時和此時,人類行走的路途,一樣的艱辛兇險。心中默念:只要能翻過鄂博嶺,就能抵達祁連山掌心。
現(xiàn)代交通工具,使得古絲綢之路數(shù)月乃至數(shù)年的征程,濃縮成數(shù)個白夜的交替。我癡迷的是,亙古歲月里那漫長的駝鈴,悲愴悠揚的胡琴,緩慢車輪下的遐思,如豆的燈苗里誦讀羊皮經(jīng)的身影。那樣的慢,那樣的靜,如微風里飄動的絲綢。這不僅是一條商賈貿(mào)易之路,也是世界交流之路,人類文明發(fā)展之路。鄂博鎮(zhèn)路口,矗立著巨大的絲路浮雕,駱駝和波斯商朝向東方,眼神里是執(zhí)著、向往和希翼。貿(mào)易是目的,探索和發(fā)現(xiàn)才是人類最終的方向。
張掖語韻
在古絲綢之路,河西走廊是最大的補給站,也是世界文明的集結(jié)地。從西域來的各種宗教文化,在河西走廊播撒種子,待它枝繁葉茂結(jié)出文明果實,再一步一步走向中原大地。歷史上曾經(jīng)很長一個時期,絲綢之路與中原阻隔,在中原大地戰(zhàn)火紛飛的時候,張掖卻是一派安逸繁榮,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云集,各種文化、宗教、語言相撞,不大的張掖是世界注目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中心。
歷史無法還原張掖曾經(jīng)在人類文化史上的繁盛場面,來自歐亞各地的文明:波斯文明、印度文明、羅馬文明、阿拉伯文明和中華文明濟濟于此,各種宗教文化和儒家文化相撞交融,各種語言混響,各種文字舞蹈,在這個農(nóng)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交媾相生的長城文明或者說邊塞文明的邊緣城市,盡情演繹交流,進而催生出了豐富的張掖方言。
張掖所轄縣區(qū)有著不同的口音和方言,這些方言特色鮮明,有明顯的地域性。那些伴隨口音不同的地域和村落名稱,大多以某營或某寨取名,透露著漢朝軍隊在河西走廊屯兵耕田的痕跡。屯田聚居的兵將們,來自五湖四海,和當?shù)赝林柯湓陂L期的交流中,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口音和方言。還有那些曾在河西走廊有過短暫停留的民族:月氏、匈奴、回鶻、黨項、鮮卑、突厥、吐蕃等本族語言,以及從西域來的歐亞諸國的語言,所有這些外來民族的語言和漢語交融,促成了豐富多彩的張掖方言。
念寶卷,是河西走廊獨特的地域文化標志之一。在現(xiàn)代化信息和娛樂不發(fā)達的年代,念卷深入民間并備受尊崇。一個村莊,一個家族,若能宴請先生說唱寶卷,是家族興旺和崇尚耕讀文化的標志,那樣的場面往往鄭重而熱烈,陣容強大,儀式隆重。我在為《山丹寶卷》做校對時,發(fā)現(xiàn)很多方言俗語,無法用現(xiàn)代詞語準確表述其釋義,但其表達的內(nèi)涵比漢語詞語更豐富含蓄。還有一些方言,是少數(shù)名族語言的直譯,如:“朵勒骨”是“腦袋”的意思,“撥勒骨”是“膝蓋”的意思,“骨拐”是“拇趾關(guān)節(jié)”的意思。“祁連”是匈奴語,意思是“天山”,“額濟納”是西夏語,意思是“黑水”。“焉支”是“閼氏”的諧音,是單于妻子的稱呼。有時我臆想,張掖大地許多只能口述,不能以漢字書寫的方言,是否就是那些消失的月氏、匈奴、回鶻、鮮卑、西夏語言的遺留?考古發(fā)掘了書寫的文字,而舌頭的文字只能通過方言的形式,在民間一代一代流傳。那些遠逝的種族,消失了的語言,似乎就在張掖民間的舌尖,閃爍著零星的光輝。越是偏離中原文化,越是與少數(shù)民族交融的邊緣地區(qū),方言俗語越是豐富。所以我常常發(fā)出這樣的感慨,世代駐守在河西走廊的人民,身體里流淌的是各種族胡人的血液,祖先的語言鐵一樣烙進身體,世世代代流傳,不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不是普通話能顛覆的血親。
在張掖,你能在一天之內(nèi)同時領(lǐng)略四季的變化,能同時游走于沙漠戈壁和水鄉(xiāng)綠洲,同時聽到不同的縣區(qū)方言,這實在是天造尤物,如此豐富的天時地利,總會在某一時刻,造就人間的輝煌。歷史的張掖,這個輝煌曾經(jīng)到來過,各個種族、政治、經(jīng)濟、文明、語言濟濟于此,那樣的敦大輝煌,是何等榮耀繁盛。這個輝煌,除卻人事的因素,那就是天意——張國臂掖的偉大宏響。天意總要以人事的因素做遮掩,以企使得天意不留痕跡。
胡楊精神
酒泉到了。這是個注定會發(fā)生故事的地方。河西走廊通過了最狹長的地帶,終于到了寬闊處。在河西走廊數(shù)千年的穿越中,萬里漂泊的絲綢之上,酒泉不僅僅是一處驛站,也是中原通往西域最后的邊城。這里曾經(jīng)是荒涼的苦寒之地,“西出嘉峪關(guān),兩眼淚不干。”如此絕境之地,千百年來的人們依然拼死駐守,寸土不棄,是什么讓他們對這片荒瘠的土地眷戀不舍,又是什么能讓他們在荒瘠里代代堅守?征夫。塞外。多少人的筆墨釀造了它的醇厚,多少將士的尸骨壘砌了它的歷史。來來往往的人倒下變成了黃土,黃土又站起來,拿拿捏捏成了人。
一路上,腦際回旋著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的胡楊精神,這份執(zhí)拗的執(zhí)著,應(yīng)該便是生靈萬物在戈壁沙漠生存的不朽精神和靈魂永生的梁柱。
胡楊耐旱、耐澇,渴不死,淹不死,能屈能伸,幼時如柳,壯年如楊。沙漠走到哪里,它就跟隨到哪里,天生就是傲骨頭。固沙封土,隨遇而安,脂汁花序解毒止血,枝葉飼養(yǎng)牛羊。當現(xiàn)代人們不再依賴胡楊做基本生活之需時,它又以其華美和壯觀,帶動了旅游經(jīng)濟,只要見過它絕世精美的秋日盛裝,無不嘆為觀止。每逢金秋十月,潮水般的旅游者,只為一睹芳容,不惜舟車勞頓,日夜兼程。
在開往金塔的路上,一輛接一輛的車,像潮汛的魚群。胡楊林里到處是人,來了去了,不斷變化著面孔。胡楊安靜地站在那里,也許是習慣了這種喧鬧,把喧鬧當作另一種意義上的安靜——大隱隱于市。人因為直立行走脫離了動物群,行走的人把自己走成一個個過客。只有植物們,這些胡楊,安守著土地,也許他們生來就是哲學家,在母腹里就已悟道、成佛。面對一棵樹,一片林地,就好像面對了歲月禪心,你見或不見,你來或不來,它都在那里。
金波湖上,鴛鴦對對,天鵝翩翩,野鴨、灰雁、鷗鳥隨意嬉戲。胡楊倚著湖水,水波不漾,云朵,晚霞,是烏髻上的銀簪、衩頭鳳,倒影金波是鳳冠霞帔、錦繡霓裳,那一幅畫面,是員外郎家的閨中秀,在水一方的夢幻佳人。湖邊蘆葦沒有那般奢華,也是銀襖狐領(lǐng)翠羅裳,水波中楚楚動人,風動處,是小家碧玉的韻致。最記得一株老樹,枝葉全無,年過半百,通身象牙白,禿禿坐在水邊,和四下里的鵝黃翠綠相映,獨見的蒼涼自成一景,那是耄耋之年,滿腹乾坤,不朽的精神。
胡楊林外的紅柳灘,還是那樣狂傲,一墩紅柳就是一座山寨,霸著一座沙丘,占山為王。我是很佩服這霸氣,和戈壁荒漠爭命,需要的就是這霸氣和堅韌。想想最初那一株細柳,如何在恣肆的風沙和干旱里抓住了大地,一天天,一年年,如何抗過了艱難困苦漸漸壯大。大自然里,所有的生物,生存規(guī)則都是一樣的,沒有優(yōu)越的條件,就必須要去抗爭,搶奪生存的空間,給生命以綻放的機會。天地造物,給生命的恩賜,也給死亡的冷酷,讓萬物在生與死,在毀滅和新生的鏈條里生生不息。
在經(jīng)過紅柳灘的路邊,棄著枯死的胡楊,在風沙里頹灰地倒著。倒了的胡楊和死而未倒的胡楊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是靈魂的不朽,一種是死而不倒的抗爭。有時我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植物和動物間是有靈魂相抵換的,那些不愿消失的靈魂,依附到植物,便借助植物的形態(tài)再現(xiàn)于世。若如此,撫摸這一棵棵倒下的胡楊,就是與凝聚了精氣的靈魂對話。風動,在枯木里回旋、低嘯,似是對我這念頭的回音。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河西走廊的絲綢和駝鈴,就是被這千年不死的精神引領(lǐng),從亙古延續(xù)至今。
鐵壁長城
我沒有從入口進入懸壁長城,是想去看看,長城之外,千百年前將士們用鮮血和白骨壘鑄的山界,古文詩詞經(jīng)常提及的邊塞苦寒之地。
從一條便道進到石關(guān)峽谷,干涸的河床,巨石壘搭的天橋,橫亙在兩壁,壁立如刃,兩丈多高,天橋兩端是鐵藜網(wǎng),替代了守衛(wèi)。想要越過峽谷,須得下到河床穿行,河床狹窄,彎急坡陡,如果河中有水,是過不去的。這條峽谷伸進祁連山深處,鮮有人跡。遙想當年,唐玄奘因拿不到通關(guān)文諜,想從這條峽谷偷渡出境,出了邊關(guān)便遭到胡人追殺,只好逃回關(guān)內(nèi),另辟蹊徑,取道瓜州。玄奘逃生后在瓜州遇到一孫姓人,甘愿結(jié)伴同行西去取經(jīng),又有好心人相贈一毛驢提供腳力。自此,《西游記》孫行者和白龍馬的傳說開始演繹,再引申出天蓬元帥高老莊,水簾將軍流沙河,一路艱險奇遇便化作妖魔鬼怪的神奇?zhèn)髡f。那么,西天取經(jīng)若從玄奘出關(guān)開始算起,那此處的石關(guān)峽就是《西游記》產(chǎn)生的母腹。遙遠的天際,風吹云朵,漸變漸幻,人類的奇思妙想,大自然的巧奪天空,使得這世界斑斕多姿。
身后是懸壁長城
萬里長城東起山海關(guān),西至嘉峪關(guān)。嘉峪關(guān)城南討賴河邊峭壁上的烽墩,是長城至西的終點。石關(guān)峽懸壁長城,在峽谷的南北兩山間夯筑,是萬里長城最終的邊墻,是大明朝阻斷胡人入侵的第一道關(guān)隘,這一處關(guān)隘,才是真正的“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陽關(guān)。西至而止,多少征夫的白骨,多少關(guān)外的明月,鎖在時間深處。秋日的斜陽依然熱烈,黃色烽墩和城墻屹立在山梁,恍然就是身披金盔甲的將士們,佇立在邊關(guān)之上。陡峭的山巖泛著冷峻的鐵色光芒,好像巖石的包裹下隱匿著數(shù)以萬計的兵器。烽火早已熄滅,戌邊將士的尸骨鐵化了石頭,雖然邊塞不再,可他們的魂在,鐵壁長城,是他們化成了灰土的尸骨又站起來,站成了長城,站成永久的守衛(wèi)。
從峽谷走向長城。沒有門票,沒有通行證。此時我就是一個偷渡者,懷揣逃亡的恐慌,像當年的唐玄奘,要翻越幾道山梁才能到達安全的邊關(guān)。我從山腳奮力攀爬,想象險峰上的一塊巉巖,就是那據(jù)守關(guān)隘的士兵,正滿弓搭箭,等待接應(yīng)。山梁之上,長城像飄揚的絲綢,有著日月的光澤,烽燧鑲嵌于高山之巔,如一頂王冠,在藍天和夕光下金碧輝煌。我向長城招手,呼喊,奔突,城墻上的人們亦呼喊、招手,激蕩的熱情,在山谷撞擊出回聲。
我不是探子,我是一塊游離的鐵,尋找母體的血。我匍奔過去,帶著陽光溫度的城墻,如母親粗礪的手掌,當我把自己交到她的掌心,身體里的疲憊繾綣煩憂郁悶,一同卸下。我?guī)缀跏穷澏兜乜邕^城墻,翻進城壕,恐慌而喜悅。我站直身體,張開雙臂,和長城內(nèi)的氣息撲面相擁,像一個忠實的朝覲者,讓心靈的不安在天地間晾曬,讓靈魂接受神靈的救贖。一個懷抱吉他的外國人,彈奏著激揚的旋律,黃頭發(fā),藍眼睛,像失散多年的異族兄弟,歡呼著我的到來。
天空沒有翅膀,我已經(jīng)飛過。長城上的我,仿佛剛剛從她身體里走出的一塊鷹翅骨,已來往于秦月漢關(guān),穿梭于唐朝的絲綢,明朝的宮闕。側(cè)身而立,周遭人來人往,這些在前世修行了五百年的回眸,匆匆如風。轉(zhuǎn)眼已是黃昏,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空,逼仄的城壕,天空之下,人群如螻蟻般攀爬。召引他們而來的,是橫在山峁上的鐵壁長城,中華民族精神的燭骨,萬古賦予了長城救贖的力量,將靈魂引向正義和光明。
營盤外,新生的白楊林,高過了城墻,葉子黃了,夕光在樹冠上嘩嘩奔跑。一道小渠繞過林地穿墻而過,草葉青青,落葉如時間之鱗,從歲月的肌膚脫落。營盤空空蕩蕩,人去營空,靜寂無聲。時間在眼前,安靜而凝止,安寧撫慰了戍邊的魂,在鐵壁長城下,和平的炊煙裊裊升起。長城之外,山巒起伏,仿佛是夕光翻開了羊皮經(jīng)卷。越過夕陽,越過蒼茫,雙手合十,躬身致禮!向西是敦煌。那是一處無法以語言表述的圣地,那是一匹古今無以比擬的絲綢,那是神的眼睛,是靈魂永生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