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群《新疆，心隨你動》

1 烏魯木齊

荒蕪沙丘，撐起一片藍，幾朵云悠閑地躺著，自言自語地唱著天空遼闊天空遼闊。新疆的云真黏人，你離開了好久，它一直追著你。它不跟你捉迷藏，只是靜靜地守在那里，看著你，深情地看著你。

天池的天藍得不可理喻，白云純得無可修飾，清澈的水婀娜遠方，接近天堂。山上涼風習習，不久寒意直襲。天山山峰高過云朵，遠處的雪山撬開了天邊一角，刺入天空，對著太陽耀武揚威。當?shù)嘏笥迅嬖V我，不要以為雪山離你很近，如果你開車過去估計得兩天時間。

天山的美是轉瞬即逝的，它的美在于你回頭之后歇斯底里的驚訝，忘乎所以的驚嘆。

午間的太陽離我似乎一根指頭的距離，照在地上的影子如刀刻般清晰。晚上九點，烏魯木齊城區(qū)的夕陽還舍不得歸去，它的余暉閃耀著萬物的靈氣。夕陽明了我的誠意，它第一次離我這樣近對我這樣親。

這夕陽，往日我對你習以為常，但你今日傾國傾城。我倒在夕陽的懷里沉醉，怎么就忘了夜的嫵媚。

2 烏魯木齊到布爾津

上午10點從烏魯木齊出發(fā)，過高速公路三太油庫，人煙稀少，荒漠大地一望無際。此刻，天上一朵云也沒有，真是不可思議。

整個天就像一個巨大的鍋蓋，把大地牢牢扣住。幾十節(jié)火車像蚯蚓一樣緩緩蠕動，不知道它駛向哪里。走了很遠，火車一直沒有游移我的視野。莫非火車愛大地太深，象征性地喘息著，卻一直不愿走出大地的懷抱。

一路上不見居民區(qū)。走了好遠，只有幾匹馬和幾只駱駝在荒漠里悠閑玩耍。太遼闊，荒野只能望著白云打發(fā)寂寞，幸有我來臨，它們才有了知音。

真夠意思！一朵懸浮在地平線上的云突然跳了出來，默默陪我走了好遠。它變幻莫測，不一會就爭奇斗艷，似乎只要你一伸手就會觸摸到它。陽光借白云給荒漠繡了一朵褐色的花，場景活靈活現(xiàn)。我聚精會神讀景，困頓殆盡。

一路馳騁，還是賽不過漫長路途。下午5點到恰庫爾圖收費站，只有在這里，才見一些綠植和零星的房子。恰庫爾圖，一個美麗又干凈的彈丸之地。它之前是茫茫的荒漠，它之后仍是茫茫的沙漠。我們繼續(xù)往前，呈現(xiàn)在眼前的還是單一的風景：地平線與天際相連。那一刻，人只是大地的一粒沙石。

在新疆，你是無法掌握時間的，更明確地說，人常常被時間戲弄。

傍晚8點太陽還沒下山。此時的云像喝醉了似的，跨著長長的步子飄飄然。路行荒漠見一蒙古包旁囤著一群駱駝，在遠山的映襯下此情此景更顯蒼茫。征得同意，我貓著腰進蒙古包小坐，喝了一碗駱駝奶，突然長了一點精神。蒙古包主人是哈薩克族人，他們長年輾轉各地飼養(yǎng)駱駝。包里，在富蘊縣上學的女孩，深邃的眼神透露著聰慧，黝黑的皮膚抒寫著堅毅。即便面對陌生人，哈薩克族人的熱情少有折扣。

晚上10點，太陽將就著下山了。經過北屯市，城市繁華，燈火輝煌，街上幾乎看不到一片紙屑。徐徐清風里，我終于看到了一個個鮮活的人。這荒漠里的綠洲，讓我一下子回到了現(xiàn)實社會。

晚上11點，天邊涂下一抹寫意的桔紅，它醒目地橫在面前，可我怎么也追不上。不久，天邊又鑲了一道淺灰色的光，它像一條拉鏈，把天慢慢合上，光線也隨之暗下來。幾分鐘后，天終于黑了。

過安檢，寒風中的童話邊城布爾津迫不及待地向我敞開了懷抱。

風呼呼地刮著，可我一點也不冷。

3 布爾津，禾木

凌晨7點半的布爾津，陽光鋒利得讓萬物原形畢露。新疆的太陽很勤奮，它早起晚歸，像農人一樣任勞任怨。

離開布爾津縣城，見沙漠下金黃的向日葵長勢喜人，這旺盛的生命力惹我操起了相機。拍攝興致正濃，飛蟲千軍萬馬隔著我的防曬服發(fā)起全方位持續(xù)猛攻。我假裝投降，以退為進。站在小坡上，我隔空遙望，用眼神的犀利“霸占”了前方的據(jù)點。

過俄羅斯村，風景粗狂又秀麗。到草原石人家，景致美得霸道，還頗有詩意。11點半到賈登峪，人在畫中游。下午入喀納斯，河水湍急清澈，水涼透心。放眼望去，河水在藍天白云間流淌。喀納斯的老樹奇形怪狀、風情萬種，有的老樹在倒下的那一刻還念念不忘河水的柔情，彼此渾然天成地煉成了各種審美。下山在河邊閑逛，頭頂?shù)陌自齐S山轉動。一時詞窮，我自顧自傻笑。吃草的牛羊淡定地搖頭甩尾，只有我按捺不住激動，歡呼雀躍。

逍遙的馬、翠綠的樹、潔白的蒙古包、飽滿的云。這哪是風景啊，這明明似夢境！恍惚間，我才明白，自然才是最好的攝影師。

傍晚9點到達禾木：神的自留地。村頭幾十里外的一句簡短宣傳語，輕易地勾起我的萬千遐想。天氣忽然烏云密布。沒了太陽的關照，萬物都無精打采。只有我的熱情如火般燃燒。身未到，心已至。

禾木，你真的那么迷人嗎？

4 禾木

早上6點，窗外雨霧蒙蒙。8點，太陽俯瞰大地。晚上，天空被星星炸開了鍋，我的驚嘆響徹半空。禾木的美變化多端，從你睜開眼到你戀戀不舍地進入夢鄉(xiāng)，它的美時時刻刻都吸引著你，甚至你在夢中也嘆息著不能繼續(xù)與它遇見。

禾木村最吸引人的是遼闊的山和潔白的云。他們是一對神仙組合，相互婀娜，繪制最撩人的風景，調配最豐盛的精神食糧。禾木讓你有勇氣醉生夢死，也讓你有勇氣赴湯蹈火。好像一個看破紅塵的人，終于不再相信誓言，而禾木一見，他終會有勇氣山盟海誓。無論你怎么看，不管你怎么想，禾木的美深入靈魂，你的靈魂深處都留有它的影子。

騎著馬，我一點也不擔心它的脾氣。第一次的山間馳騁，就這樣放心地交給了這匹棕色的馬。它睜著大大的眼睛，眼神里飽含熱情和信任。它帶我淌河流、爬高山、穿草地，帶我欣賞世外桃源的旖旎，領略夏日自然的細膩。坐在馬背上是踏實和安穩(wěn)的，仿佛我是一個檢閱自然的畫家，此刻我自嘆不如自己的畫技，對眼前的自然之美心服口服，甘拜下風。

我的想象穿過高山，飛過白云，霎那間真的相信孫悟空會騰云駕霧，與我一齊分享手中的山泉野果。山泉嘩啦啦地唱著歌，周邊的一切那么安靜甜美，我不忍驚擾，靜靜地看著它，連呼吸都自動變頻，如此溫順。

人間真有世外桃源，它就在這里，在用心品味過的禾木山頂。

5 禾木

凌晨5點，外面一片寂靜，刺骨寒風催人步入寒冬。起床爬山，為了一睹傳說中的禾木日出景觀。

6點半到達山腰，陽光輕輕舔了一下身后的山頭，惹一群好攝之徒嫉妒萬分。從山上俯瞰，村莊正躺在山的襁褓里做著美夢。此時，好幾百人在寒風的哆嗦中恭候朝陽駕到。

太陽微微露出光芒，睡眼惺忪的村莊不經意打了一個哈欠，引來人們一陣騷動。我以為自己身子硬朗，能抗過寒風的糾纏，誰知端照相機的手已漸冰涼，無奈只得狠狠跺腳來給身子加溫。陽光懂人，它慢慢敞開了懷抱。瞬時，萬物玲瓏剔透，人也精神起來。

醒來了！村莊睜開了閃亮的雙眸。

自然的神奇是任何語言也勾勒不了的。如果沒有太陽，這世界的美該怎么去抒寫和謳歌啊。

禾木太美，我恨不得深入它的每一根毛孔看個究竟。走到精疲力竭，即便汗流浹背，我還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著繼續(xù)往前。精氣神爽，舴蜢舟也空蕩蕩的。

不停地拍下去，一直拍下去，還是淘不盡禾木的美。我突然明白，也許我是離它太近了，而美需要距離。

帶不走的自然美，只能留在心里細細品味。

6 別禾木，經克拉瑪依

離別的清晨，云朵還躺在山腰沉睡。幸好它沒醒，不然它一定隨我去了遠方。

從禾木返布爾津路上，晨光細膩。路遇一位手提行李的哈薩克族放牧老人，他微笑著請求我們帶他一程。深山交通不便，半響不見人煙，車門立馬就開了。我們的熱心腸讓老人打開了話匣：漢族朋友真好……

風隨云動，車隨山轉，每一次的靈動都閃現(xiàn)迷人的風景。

白沙山初見戈壁雛形，卡丁車在白沙柔嫩的肌膚上游動，來來回回。過布爾津見北疆海岸的湖水如閃動的眸子，柔情蜜意，好像在和你說話。那些虬枝老根，參透了歲月的滄桑和時間的洗禮。它有故事，我有心。但真正走近，我卻忘記了拍攝，只是靜靜在湖邊想了好久。

在新疆不要擔心自己不是一名好的攝影師，只有責怪自己不善于發(fā)現(xiàn)而錯怪了那些驚奇的瞬間。景無盡，只有景里的人，才主宰著景。有一種風景的美，不是讓你拍不停，而是你情不自禁地靠近后浮想聯(lián)翩。

省道公路劈開茫茫戈壁，站在戈壁上放眼望去，無邊無際。風呼呼地刮著，思緒也跟著飛到了九霄云外，遐想如漣漪般蕩漾開來。

走了好遠仍不見人煙。只有我的心跳附和著徑直的地平線。幾只小鳥到處亂竄，真擔心它們渴了太久。

11點半進克拉瑪依邊界，過安檢口，派出所佇立在大漠中，安全感顯而易見。沒走多遠，一條小溪閃亮戈壁，幾匹馬在溪邊悠閑。零星農家和幾棵小樹鮮活了畫面，場景增添了一點活力，大漠突然靈動起來。

12點到烏圖布拉客收費站。過安檢，刷身份證，迎接我們的還是茫茫荒漠。12點50，來到屯南煤業(yè)區(qū)域。見小村莊紅屋頂成片，村口高聳著一面五星紅旗，水泥路一直延伸到遠方，抵近遐想的中央。幾天來，碰到了第一個交通紅綠燈指示信號，它設置在收費站附近的過道上。此刻，學校、銀行、超市等清新的景象突然闖入眼簾。幾分鐘后側目，蒼茫的景象讓人瞬間回到了夏商。

這是怎樣的一個時空變幻啊。

上帝莫非在挑逗我的視覺寬容度。和什鎮(zhèn)磚瓦廠，沿著崎嶇山路進入渾然天成、造型迥異的沙丘，猶如到了古埃及。特別是查斯拖洛蓋村落一角，斷墻廢墟刻滿時間的傷痕，猶如遠古的召喚，欲語心先留，讓人頻頻回首，不舍離去。

我的心突然收緊了。兩個時空的驟然交錯，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7 由魔鬼城經克拉瑪依抵奎屯

高溫下的克拉瑪依魔鬼城，熱得恐怖。想到“魔鬼”二字，心更燙了。不知是被熱的，還是被驚的，汗一滲出，馬上就干了，一點流汗的體驗都沒有，儼然從不曾流汗過。

從魔鬼城出來臉紅紅的，舌頭躁躁的，吃了一根冰棒又喝了一瓶飲料，才從魔掌里逃出來，人終于緩過了一點神。

還是人間好啊。

大自然是神奇的工匠，在它漫不經心地雕琢下，那些經過風化的沙石泥土，終成妙筆丹青。我們常給人封這個“家”那個“家”的，其實我們更該給大自然封個“家”吧。只是大自然灑脫得一概謝絕被封“家”，更反對被妖魔化和被神話。我們什么時候拿出點誠意謙虛向生活學習，敬畏自然啊。

晚上8點半過克拉瑪依，這座戈壁上的石油城宛若明珠，遠望去富麗可見。克拉瑪依南收費站上寫有標語：各名族要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收費的女服務員鑲著一堵高鼻梁，深邃的眼睛不知是哪位畫家的妙筆，她唯一的遺憾是表情像在流水線上加工過的，還帶著機器的溫度。在收費站附近，成片的磕頭機兢兢業(yè)業(yè)，遠遠望去，它們像種植在荒漠里的綠樹，充滿希望，極富生命力。過了收費站，就是一望無際的荒漠，連見一張被流水線加工的面孔都成為了奢望。

過塔城兩公里指示牌，四周的地平線筆直如鉛筆勾勒般天衣無縫地連在了一起，你的視線找不到一個出口，連想飛的勇氣都沒有，唯一能接受的，就是老老實實地被地平線箍著。此時，我不會忘記我大學畢業(yè)找工作的經歷，當初就差點來了塔城。10多年后再次想起這段往事，心生感慨。如果那時真的義無反顧，生活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啊。

人生就是一次奇遇。當我告別家鄉(xiāng)闖蕩異鄉(xiāng)多年，我已忘記自己曾經劃了怎樣一個決定，當時又是哪來的勇氣對未來一廂情愿地憧憬。

人有時蠻橫起來，連勇氣都不拖泥帶水，單刀直入就聯(lián)姻了將來。是傻還是幼稚抑或我真的看準了。上帝始終沒有指點迷津，生活也一再對我含糊其詞。

晚上9點40，夕陽濃墨重彩地下山了。幾片云特立獨行地為夕陽穿了一件衣裳，裝點了它的歸途。我們呢，只夠安靜地仰望并目送。此刻，沒有哪座山敢去阻擋它的美麗。畢竟萬物都靠太陽罩著，關鍵時刻誰能拿它不當回事呢。

晚上10點10分，到達奎屯市區(qū)。奎屯，一個干凈整潔的現(xiàn)代城市。此刻，我嘲笑起自己曾經坐井觀天的日子。

夜來了。星空是月亮的自留地，它終于有了自己的舞臺，可以光明正大地被仰望了。舉杯邀明月，低頭思遠方，這一仰一俯之間，天地間的奧秘就慢慢升華成了意境。

8 由精河達霍爾果斯口岸

達托托91團附近的山光禿禿的，不遠處的山上鋪滿了雪，而我身邊的空氣仍是倔強地熱。我一度懷疑眼前的道路偏心至極，它將左側劈為一片荒蠻，右側貢奉給綠意盎然。

12點半穿過中國枸杞之鄉(xiāng)精河，城市高樓林立，建設如火如荼。看廣告宣傳牌，得知它是中國科技進步示范縣，不由為之贊嘆。

往霍爾果斯方向奔去，始終走不出山的包圍。風景在賽里目湖開始變幻風格，心情一時無比柔軟。到果子溝，景致奔襲，風景美得把視域里的過往風景都淹沒不少。山的壯美，云的飄逸，風的柔情，果子溝把世上的秀麗與浪漫都呈給我歆享。你看那聳立在高山之顛的索橋，直刺云霄，驚得心跳也加快了頻率。就這樣，照相機再也安靜不了，恨不得把車窗掏個洞，好讓照相機快門跳得更順暢。

果子溝，你實在太美了！美得讓我窒息，美得我以后賞別的景定以你為榮，美得此刻寫這行字腦海里都是你的影兒。那天，自從遇見你的美，讓我長年累月筑起來的審美標桿轟然倒塌。

但我知道，我見過的果子溝之所以美，因為它短暫，它稍縱即逝，它再也回不來。我也知道，它之所以美，因為它融入了自然的溫度和宇宙的恩澤，它更凝聚了人類的聰慧和勇氣。

下午6點左右到達邊境縣城霍爾果斯，祖國邊陲異域風情，太陽晴好。過了兩道安檢才順利抵賓館。

邊關的風情讓人萌生出一種思鄉(xiāng)情。遠行的意義與其說是遇見遠方，倒不如說是讓人更珍惜當下。

這一刻，陽光滲入手心，我輕輕地合上了手掌。

9 離霍爾果斯前往巴音布魯克

早上的霍爾果斯口岸一陣繁忙的景象。哈薩克斯坦臨近報廢的公交車跑得氣喘吁吁，像是在無聲抗議被榨取剩余價值。哈薩克斯坦人的熱情倒是貨真價實，鏡頭中的女孩羞澀萬分，她們捂住嘴巴咯咯一笑，我們也跟著開懷不少。

下午5點半到中國薰衣草之鄉(xiāng)霍城。街上，紫色的房子和墻院別具一格，恍惚帶我走進了夢幻世界。

霍城一頓友情餐讓人記憶猶新。新疆的美食還真講究，它的色香猶如那天在大巴扎看到的兩個參加婚禮的小男孩叫人難忘。那個中午他們妝扮一新，頭發(fā)被打理成土黃色，額頭一戳似雞冠的頭發(fā)驕傲地翹了起來，上面再施以金黃顆粒，看上去亮晶晶的，熠熠生輝。許多天過去了，這兩個小男孩和這頓友情餐莫名就聯(lián)到了一起。

次日早上8點多鐘，在霍爾果斯吃完早點后迎著朝陽前往巴音布魯克。路過尼勒克縣，風景煥然一新。順暢的省道將風景一分為二。左側的山丘無精打采，右側的莊稼生機勃勃。涓涓細流把綠色纏綿，柔柔清風將情感延綿。

沒走幾步，崇山峻嶺橫在了眼前。一間簡陋草棚旁的老式手扶拖拉機躍入眼簾。照相機剛舉起，草棚里的大叔笑著說，你多拍點吧，這樣的拖拉機不多見了。與大叔交談，得知他老家在安徽安慶，他操一口新疆味的普通話，遺憾自己從未回過安慶，眼神里滿是對家鄉(xiāng)的憧憬。我們買了些哈密瓜，希望幫他分擔點，好讓他早點回家。分別時，大叔久久揮手，那黝黑又粗糙的手劃出的弧線悠長而深重。

故鄉(xiāng)，對他來說或許只是念想。對很多人來說，又未嘗不是呢。照相機真懂人的心，能舒展心情的還有路——那蜿蜒的路。

路一直伸遠方，連綿不絕的山不知道將我?guī)蚰睦铩Ｄ且煌麩o際的田野預示著農人們戰(zhàn)勝生活的勇氣，幾間點綴在莊稼地里的小瓦房閃耀著生命的活力。

中午1點進入鐵木里克，天氣陰沉沉，三三兩兩的人圍坐在路旁的小樹林里閑聊，小孩自顧自地玩耍。鐵吾克阿吾孜的放牛娃趴在牛背上做夢，他枕著鞭子，手抓牛繩，讓人忍俊不禁。周圍的一切寧靜而安詳，也許是不忍驚擾放牛娃的美夢吧。

走著走著，肚子不打招呼就餓了，克拉克孜族度假村的午餐平和了饑腸轆轆。店主很熱情地招待了我們，房子的女主人領我們到她家羊圈轉悠，還驕傲地介紹她的新房。最有意思的莫過于店主家六歲多的小男孩，他端茶倒水、拿碗送筷，動作麻利，勤勞極了。小男孩的熱誠如他額頭的汗水，顯而易見。

3點半到達新源縣那拉提，成片青山好似蓋了一床綠色的毛毯，小鎮(zhèn)的道路干凈整潔，繁華出乎預料。到河靜界已是6點，山突然平緩，遼闊的草原鋪在眼前，成群的羊好似鑲嵌在草原上的玉石。不知道天氣何時轉涼，也忘記了自己怎么蜷縮了身子。手握冰冷的照相機，只覺自己目光是灼熱的。

6點半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像一張大床，山郁郁蔥蔥。沒多久，大雨如注，風呼呼地刮著。牧羊人不緊不慢地在雨中忙著，似乎不屑于冷雨的淫威。不一會，天空晴朗，藏在云層里的太陽把天空渲染成橘黃色。天空像破了一個洞，流下道道光芒滾落在草原。這束光也溫暖了熱情的蒙古人，他隨手為我倒了一杯馬奶，叮囑我趁新鮮喝了。

有一點感動，這真的不假！紙包不住火，蒙古包卻包得住如火的熱情，這真的不假！

晚上的蒙古包里，蒙古朋友的熱情超乎想象。吃了羊，喝了酒之后，朋友又請來他的朋友歌聲醉腸。優(yōu)美的歌聲穿越草原穿越高山，飛向皎潔的月光。續(xù)杯推心，蒙古包里溫馨陣陣，草原的遼闊更加深遠。

深夜3點，冷風加班加點陸續(xù)上崗了。朋友們還在推杯把盞，我的瞌睡排山倒海，躺下后不久卻呼吸急促，跑出蒙古包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再喝了大量的水，又慢慢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那夜的蒙古包它一定無眠，不然怎會那么早就催我起床，引著我繞它轉了又轉。

10 巴音布魯克

清晨的雨滴落在蒙古包上噼里啪啦地響。驚醒。起床。天冷得讓人哆嗦不已，思緒都凍僵了。

不一會太陽高照，空氣送來新鮮，藍天也敞開了懷抱，白云呢，恰當?shù)攸c綴山頭。一切來得正是時候，萬物精神抖索。

在草原上行走了一個多小時，風吹草動見牛羊的畫面時常呈現(xiàn)在眼前，多年前在水鄉(xiāng)背誦古詩的記憶立馬浮現(xiàn)，那時對草原是幻想和妄想，無邊無際，無依無據(jù)。走著走著，天越來越藍，白云越來越柔。記憶的遼闊抵達四方，草原的遼闊太適合想象。

山頂一處天然泉池，水幽藍幽藍的，清可見地，水泡三個一群五個一伙歡呼雀躍。源泉到底在哪呢？許久我都找不到答案。這是我看到的最純凈的水，我的真誠被它映照得一覽無余。路過這里的三三兩兩的人擋不住誘惑，脫去衣服在池里悠閑自在。我把腳伸進去，冰涼冰涼的，心頓時就打開了。

心盛開，萬語千言沸騰。一陣清風陪我聊了好久。我知道我終歸要離開，我執(zhí)意讓它先走，后面的離愁被我封喉。

風輕輕地吹，吹得心里癢癢的，酥酥的。風或許還留念我的認真，我其實也不舍它的輕柔。我坐在草地上撕著羊肉串，喝著羊肉湯，眼前的清泉把我的思緒帶向遠方——風的故鄉(xiāng)，世上的愜意被我一時盡情占有，我把往事喝個夠。我不知道用怎樣的字句來準確形容此時的心情，我也好擔心我的“準確”讓我的小開心和小愜意不小心泄露秘密而偷偷溜走，那種神秘的自己獨有的小愜意只能放在心頭。人生苦短，白駒過隙，多希望這種小愜意永遠駐在我的心頭，隨我到天涯海角。

中午到山頭騎馬，白馬追著光狂奔。青山、綠水、藍天、白云、白馬，夢里才能見到的場景，此刻就定格在了眼前，多謝老天的恩賜。我一時語言羞怯，太多的話不知如何表白，哪一句都重，哪一句都濃。

我沉默，因為我太認真。

巴音布魯克一個小鎮(zhèn)，竟然藏著大家閨秀——天鵝湖。草原就像畫布，陽光就是畫筆，白云撲在草地上抒寫著自然的傳奇，惹我分心。“九曲十八彎”最聚集人氣，數(shù)千人守在圍欄旁等落日駕臨。它來了，它真的來了，它就在那里，你看！一片安靜之后眾人歡呼。我站在人群中，靜靜地看著它，心里想說：小樣，你終于來了，別來無恙。

日落西山，山上的風有些烈，把夏季吹到了寒冬。不少人意猶未盡，前腳挪步后腳仍釘在原地，難舍難分。坦白說，我的確難舍，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因為我的心里早已為它留了一個位置。即便此刻冷風如刀，它在我心里一定是最暖和的。

11 前往庫爾勒

離別的路上，有兩個地方最讓人難舍。一個是巴音布魯克，另一個還是巴音布魯克。

就要去庫爾勒了，絲絲細雨似乎纏著不讓我走；朦朧草原，萬分羞澀，分明想留住我的腳步。江南的小調調支邊到西域的風貌，有些不過分的妖嬈。在山上，吃草的羊群看去像撒在草上的米粒，斑斑點點。附近草場里，數(shù)百只小羊匍著身子吃草，一只花狗趴在地上看守，時不時四處張望著，忠誠可見一斑。

過擦汗阿曰勒，見敖包屹立濕地旁，裸落的河床里鑲嵌著幾道清泉，側望過去，如鱗片閃耀山谷。不多久，天漸漸放晴，山勢慢慢舒緩。越遠離巴音布魯克，越留戀它的神奇，也難忘自己的用心。

新疆是個處處給你驚喜的地方。不就是一次喝茶的工夫嘛，就見眼前的山大起大落，山勢越來越陡，山表面的紋路造型各異，極富韻味。

兩點的午餐在巴侖臺鎮(zhèn)焉耆老馬回民飯莊解決。看到“焉耆”二字，就覺得這地方特別有歷史，午餐也吃得有文化，細細咀嚼，肚子吃得飽飽的。填飽肚子的不知是午餐還是歷史文化，總之別有風味。了解得知，清朝光緒二十五年設焉耆府，1950年成立的焉耆專署就是現(xiàn)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前身，只是治所由焉耆遷于庫爾勒。店員告訴我，焉耆鎮(zhèn)離我們吃飯的地方有近70公里。

中餐后在街頭買了一斤旮旯果，從外表看它就像一個小小的蘋果。這旮旯果看著熟透了，我以為它又香又甜，于是安心挑了一個放到口里，大膽開啟上下頜，堅定地咬下去，億萬顆神經細胞在等待一場爽朗地回味時，舌頭最先揭竿而起，牙齒急得跳起來，嘴巴拉開張力準備彈出口水時被心給制止了，最終眼皮拉下帷幕，心咽下了苦澀。

這世界真的東西并不多，但我肯定地說，心和心跳才是真的。

天漸漸地熱起來了。繼續(xù)向前出發(fā)，綠樹成蔭，工廠的煙囪正喘著氣，停在一旁的火車敞開長長的肚子等著填點東西，這座山縫里的殷實小鎮(zhèn)應該讓車廂飽了一頓又一頓。

被山箍著，人有點迷失方向。3點45分過黃水溝收費站，高山慢慢松開了它的懷抱，目送我們繼續(xù)向前。4點到達和靜縣，道路寬敞，路面整潔。過協(xié)比乃爾布呼鎮(zhèn)已是4點40分，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一條長長的鐵軌與我們并行，不知道要隨我們到哪里？6點到達庫爾勒，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就在這兒。

晚上9點多鐘，夕陽散發(fā)著萬丈光芒，整個城市突然晶瑩剔透。庫爾勒的街頭，人們悠閑地散步，遇到斑馬線，很多小車能主動讓行人先走。高樓林立的巴州府能完全與內地一些城市媲美。

次日早上8點起床，天空雖然有烏云，但空氣能見度很好。上午10點半，到達尉犁縣城，眼前的景象超越了既定的思維模式。車行一個小時到達沙漠，天陰沉沉的，周圍的一切無精打采。沙漠上所見最醒目的植物就是紅柳。朋友說，紅柳是嚴禁開挖的，重則會判刑，他還說，像這樣的地方狼才多呢，因為野兔子不少。

沙漠旁的水庫就像月亮與酒相依，少誰都不能走心。因為它們相偎，彼此才更嫵媚。

恰拉水庫，沙漠里的綠洲。水庫里的河水據(jù)說是由塔里木河引來的。清可見底的水庫枕著一望無際的沙漠，千種柔情。風吹來，沙石漫天飛舞，水波也隨之婀娜擺動。赤腳踩在沙石上，軟軟的。再不久，沙石燙紅了腳心。第一次觸碰如此柔軟的沙石，腳板心太羞澀了，它激動得有些紅。它們的親密接觸讓我的額頭濕了又濕，估計這汗水也觸景生情受到了感化，接二連三地在額頭等一陣風的擁吻。

不遠處，行走在沙石上的人如螞蟻一般。在自然的包裹下，人有時候真的很渺小。但人終究是神奇的。羅布人村寨里既有大漠風情，又有江南水鄉(xiāng)的小景。羅布人百年來與世隔絕，他們在沙漠中的海子邊打魚狩獵，種莊稼，保持著原始的風俗習慣，其生活充滿了神秘色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羅布人慢慢走近了現(xiàn)代生活。最后的羅布人已植入了記憶中。記憶的不朽終結于照片，并在照片里走向永恒，演變成新的生命力。我想，宇宙或許是無數(shù)個生命的接力，才生生不息，煥然一新。

時光飛逝。其實還沒好好度過今天，明天就迫不及待地趕來報到了。很多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上帝故意把時針往前推了幾檔，拋給我太多的懊悔和嘆息。

從水鄉(xiāng)楚國故都到西域邊關，我天馬行空地想了太多的問題，隱藏了太多的情緒。行走的力量不僅僅在于看見，更在于想到和即將做到。那些飽含生命的高山白云，那些擦肩而過的歡聲笑語，它們一定在原地等待了太久太久，它們等一個人的遇見，它們也等一次快門的跳躍。而今，它們等到了，我們不期而遇，滿心歡喜。

那些還來不及納入眼簾的花枝綠葉，或許只能在下一個輪回續(xù)緣。為了能在下一站遇見你，我要在有限的時間里走太遠的路，爬更高的山，淋更大的雨，好讓我的凝視在我們遇見時更加堅定。

12 前往庫車再返程

對于絕大多數(shù)攝影師來說，與心一般重要的，可能就是照片了。照片作為載體，它有溫度有情懷，記錄了攝影師的所思所想，說“照片就是心的代名詞”其實一點也不假。

于我而言，每次整理照片都是一件相當神圣的事。不隨意扔掉一張照片，也不輕易刪除一張照片，因為照片是值得我珍視的朋友。

早上6點起床開始導照片，為了積蓄力量拍照，我又靠在椅子上睡了一會回籠覺。這些年，能左右我情緒的，能讓我茶飯不思的，可能就是它了——照片。

8點出發(fā)前往庫車。一路上依然是戈壁和荒漠相隨。過群巴克鄉(xiāng)和二八臺，11點半到達庫車縣收費站。下庫車高速，見金字塔自然旅游區(qū)，雅丹地貌，氣勢雄偉。奇怪的是，四處不見一棵草，果真一毛不拔。天氣灰蒙蒙的，太陽不知溜到哪去了。你看那山像剛出爐的麥芽糖被亂刀砍過，也像泥漿剛被亂搗一氣后曬干的效果。原本老天想借山刻一尊雕塑，他拿刀刻了一半，刻著刻著覺得沒興致，索性丟下刀自顧自玩去了，落在這的半成品供我們這群粉絲歡呼。我覺得這半成品要比成品好，因為它充滿期待。

穿山而過，山的神奇頻頻搏眼球，藍天覺得自己拼不過既定的回頭率，只得拉下帷幕羞澀地包裹了自己的肌膚。

南疆的山座座都滄桑，座座都有故事。

這不，鹽水溝的山大有排山倒海之勢。與世上所有的山都不一樣，它像長了翅膀，激動得快要飛起來。還有的山像千層餅，也有的山就像被風吹開的波濤，極具動勢，激起我們一陣驚嘆。

天山大峽谷風景區(qū)里奇形怪狀的山石，好似大自然書寫的行草。上帝把它們放在這估計是專供人們仰望的，走在里面的人時常情不自禁環(huán)顧四周，驚嘆四起，那眼神就像街頭的女生撞見了偶像王俊凱。對于我來說，那一刻，我像碰見了攝影家馬克呂布和塞內加爾，幾次都忘了按快門。

下午5點半，灰蒙蒙的天氣把老天急哭了，在庫車縣比西巴格鄉(xiāng)它突然淚眼紛紛。我本是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我寬闊的胸膛是照相機的特區(qū)，所以面對它的淚痕，我愛莫能助。照相機知道我不會移情別戀，但還是把我緊緊抱住了。道路兩邊的小白楊鱗次櫛比，好似列隊歡迎我們的到來，站得筆直筆直的。庫車街頭秩序井然，透過車窗看到維族人的排排居所，我好像來到了另一個時空。奇幻之旅，一時甘甜了心情。此刻，倘若白居易在，他也會丟下手稿，看著眼前的景致發(fā)呆。

返回庫爾勒，心還想著庫車。糾結沒有下車多拍會，只因行程太過緊張。攝影有時不僅僅在于看到，更在于想到。可有時想到了，卻又無法在現(xiàn)場。其實怎么都是遺憾。若要比較，我看后者的遺憾應該更深重一點吧。

這遺憾，只在晚上回庫爾勒喝了一碗羊肉湯后才被稀釋了一點。

庫爾勒的天終于晴朗了，藍天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萬物好像都被上帝精雕細刻過。真謝謝老天給了我一雙明亮的眼睛，讓我能與自然順暢對話，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鐵門關城樓門口立著四座雕像。除了唐玄奘，還有一位是我的鄉(xiāng)賢、“邊塞詩人”岑參。而今，在湖北省荊州市荊州區(qū)岑河鎮(zhèn)就建有岑參紀念館，家鄉(xiāng)人一直記得他。從大楚荊州到西域庫爾勒，早歲孤貧的他是怎樣一步步而來，淋了多少雨，吹了多少風，留下了多少感概？昔日的茫茫戈壁和崇山峻嶺又如何稍去他的愛與愁。萬語千言，真情婆娑，他是在冷風的暖酒里找到一些慰籍，還是在蒼茫的文字里碼幾行詩句來取暖自己？

我真想穿越時空與他對話。月光下，我備了一壺酒，舉杯邀鄉(xiāng)賢，只是風中等他的我還是曾經的我。酒不醉人人自醉，沒能等到岑參，我卻在杯中看到了另一個我。

許多天過去了，當我返程行走在一馬平川的路上，開始有些不適應。總覺得這段短暫而充實的新疆之旅真像在夢里經歷過的。

我想我會在有生之年再去新疆，還會穿行更多的地方，或是一片杳無人煙的荒野，或是崇山峻嶺的山地。其實我并不在乎去哪里或是怎么去，而在乎我用怎樣的心與自然交流。

旅行就這樣結束了。不，正剛剛開始。下一程，有你更精彩。對，我說的是自然，還有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