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小思《葉子該哭》抒情散文鑒賞

作者： 〔香港〕小思

【原文】：

如果在夜里，我想：一定聽見那些葉子低低的啜泣聲。

怎樣形容這兩盆植物呢?柔柔的莖總左擺右轉依著朝陽的一邊墻，葉子大塊大塊，似萬年青般綠。當陽光斜斜投照的時候，綠色反映著蠟樣光輝。太大塊葉子，太凝聚著蠟綠，配著嬌柔的莖，顯得十分不相襯，但天天看它努力向土墻上端爬，迎了風，迎了雨，也迎了太陽，總覺得它的生命是剔透的，只象個傻小子在使蠻勁!我完全向它那不相襯的外形讓步。活躍的生命，自然的生長，它既沒有希求作棟梁材，也不自比什么名花異草，盼人欣賞，我們旁人還苛求些什么?

當蒼郁的夏天過去，颯颯秋風一吹，秋，當真要來了。沒有人為它擔心過，因為它不是那種細致而敏感的草木，老一個樣子，仿佛說著：“春也罷冬也罷，管它作甚!”又干它的活去了。對硬朗的人，我們最易疏忽他的變化、需要、悲哀和快樂，對植物也如此。忽然，一天，人們發現它不再土墻上，而是被花匠安排，扭扭捏捏繞在一排好看木欄上。

遷移，總有足夠的理由，不必追查了。只見它從型格別致的栽盆中升起，擺著很有風韻的姿態，盤盤曲曲的纏到木欄頂端去。看傻小子裝嬌，我曾毫不留情的諷笑過，可是，后悔自己笑得太快。

也許，葉子有靈性，戀愛著故土、風呀、陽光呀，別離使它痛苦得緊。第二天，竟然有幾片變黑枯死了——真的，是黑色，似掉到墨池里般黑。從沒看過墨黑葉子，我瞪著花匠怎樣從它身上摘下來。其它葉子不是枯黃，也變得魯鈍、板滯了，吊在那兒，似個哭倦的人。

明天，將會怎么樣?我總想說一個叫人開心的故事，但我不能猜想離開自然的葉子，究竟適應力有多強。

別了自然，為別人的“設計”而活，是艱苦悲哀歷程；葉子縱不黑死，也該飲泣!

【作者簡介】：

小思，香港女作家。現任職大學講師，并從事香港文學史料研究及散文創作。著有《日影行》、《路上談》、《承教小論》等散文集。編有《香港的憂郁》等。以寫作態度嚴肅著頌。散文集《路上談》受到學生及青年的歡迎。

【鑒賞】：

這是一篇寫事抒情的散文。

“葉子該哭”這個題目本身，就引人入勝，用擬人的筆法設置了懸念：葉子怎么能哭?為什么會哭?

文章一開始就點題：聽見那些葉子低低的哭泣聲。作者沒有立即解開這個迷，而是描述了這一植物的特性：有著活躍的生命力，努力地接受大自然的沐浴，執著向上爬。這里，飽含了贊嘆之情，充滿了愛意，親切地稱它為“傻小子”，而且“完全向它那不相襯的外形讓步”。似乎是無奈、被迫，實際是由衷地被它征服。

對于葉子怎么能哭，作者的敘述生動感人，賦予葉子靈性。葉子不但枯黃，也變得魯鈍、板滯，吊在那兒，似個哭倦的人，讓它離開眷戀著的故土，它是那么地痛苦。作者把葉子的悲傷刻劃得淋漓盡致，寄托了自己的感情。在悲痛中蘊含著對葉子的自然生長，不為別人的“設計”而活的品性的贊美，將情感的抒發推向高潮。

篇尾用“葉子縱然不黑，也不飲泣!”照應開頭，也使作者與讀者達到共鳴，讓人回味無窮。

小思和散文清新自然，精致優美，好似不講究渲染鋪飾，可是字字含情，牽人心魄可見其語言運用的功底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