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的自白

我是一面帆。

生于風暴，死于風暴；始于風暴，終于風暴。我的存在在于風暴，風暴的存在充實我的一生。沒有風暴，我不過是一塊破布。

我沒有絲綢細膩，或玉錦光澤，我沒有珠簾靈動，或旗幟飄揚。倘若失去風暴，我只會被堆棄一角，忍受平靜安逸干枯的時光，如同涸轍之鮒。

我為風暴而生，沒有光潔的皮膚喲，那抵不住海洋的熱吻；不適旭日和風喲，那只會讓我麻酥酥地發癢。我要的是那狂風，是那驟雨！它會將我干癟癟的身軀鼓得飽滿，它會將我澀生生的輕吟擴得渾厚！

一日，風暴撕裂了我干裂的面頰。我感到那咸咸的刺骨的空氣竄進我的傷口，浸染著我的每一根筋骨，這鉆心的疼痛鞭策著我的每處神經，我感覺得到，我的肌肉變得更加健碩強健。我迎著風暴，自信地招搖，奔跑，毫不在意那傷痕累累的皮膚！

又一日，風暴浸透了我粗糙黝黑的皮膚。我拖著沉重的身體，在寒風中旋轉，跳躍，翻騰。我知道，那冰冷的雨水穿透了我的身體，混雜流淌在氣脈之中，凍結了血液，麻痹了知覺。可我仍是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引領船只。

還有那和我一樣生于風暴的老船長呵！我們一起走過的偉大航路為世人所追逐！我們的志向只有風暴才能懂得啊！

只有在風暴中，我才是真正的帆，他才是真正的船長。否則，我不過是塊破布，他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我們存在于風暴，風暴成就了我們;別不理解，風暴就是我們的一切！

后來老船長隨風暴去了全知全能的大海。再后來他的小兒子作了我的主人，那是個懦弱的小子，從不在他父親所存在的風暴里出航，只有微風，只有暖陽。

自那之后，我緊實的肌肉變得松弛，我堅硬的骨骼變得脆弱。我成天陶醉于那溫柔的暖風，沉溺于那慵懶的日光，我享受著，這美好的一切。漸漸地，我的傷口消失了，我的身體柔軟了，總是輕飄飄地在風中飄揚。

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忘記了曾經的生活，曾經的風暴，曾經的老船長，甚至忘卻了曾經的我是一面帆。因為現在的我，正在桅桿上隨那徐徐婉風跳舞，緩步，如絲綢，如玉錦，如珠簾，如旗幟。我模仿著她們的舞姿，用這帆的身體。

又有一日，年輕的船長遇上了麻煩。那天本同平常一樣風平浪靜，可出航不久便風雨大作，空氣變得冰冷，雨滴愈加沉重。我盡力的躲避著，害怕他們的侵蝕。來不及了，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撕開那新長出的皮膚，一盆大雨傾瀉而下，淋透我全身。我哆嗦著，不知所措。

那刺痛，那寒冷，逼迫著我，終于我回憶起來，那曾經的記憶，我的本能。

我怒吼一聲，不再躲躲藏，迎著那風暴沖去！風暴沖擊再次飽滿了我的身軀，擴充了我的嗓音。我鼓動著，再次引領著船只。原來——

我是一面帆。

沒有風暴，我不過是一張破布。